我是黄锐（1）
我就是大梦想家
别看我现在七老八十了，顶着一头稀疏的黄毛，但每晚广场舞领头那个，还得是我黄锐。那群老婆子叽叽喳喳，讲起话来没完没了，不过只要我喊一嗓子她们就都安静下来看我了。
她们嗓门都没我大。
站在最前面领舞的时候，我总会想我年轻时是多向往唱跳的。
虽然我声音像苏打绿，但我自知长相一般，这注定了我无法成为全民偶像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。
既然当不了偶像，那就打造偶像。
还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唱跳是高中那会儿，那时国内选秀盛行，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在给超级女声和我型我秀投票，有个拿MP4看日本偶像团体的女生引起了我的注意，她也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利的人，于是接连好几天拿MP4拷KAT-TUN的演唱会给我看。我就看见舞台上偶像们后面跟着的伴舞们怎么都矮了一个头，再仔细一看发现伴舞的都是小孩子。女同学就给我解惑，说这是日本杰尼斯培养偶像的模式，练习生得从伴舞开始做，一代带一代。
这种新颖的偶像培养模式吸引了我。要知道选秀爆红的明星只能火一阵，然后广告代言又去找新一年的选秀冠军了。既然欧美选秀那套放到国内能火，那么日本养成偶像这套放国内是不是也能火呢？
还记得我刚有这个创业想法的时候那个心潮澎湃，游戏也不打了，一天到晚琢磨自己以后该怎么开个娱乐公司。发小告诫我，再这样沉迷小心考不上大学。我这才暂且收了收心，咬了咬牙跟他考进同所大学，这样他就没法数落我了。当我顺利考进大学后，我就往创业网站投了份创业计划书，剑指彼时国内娱乐市场的不足与欠缺，大谈我理想的偶像培养模式和项目规划，挥笔写下我想的公司名——杰尼斯少年帝国事务所，没多久我的老板就找上我了。
抛开之后我和这位老板的恩恩怨怨不谈，说实话到今天我仍然感谢他当年的知遇之恩。他是半路跑来做娱乐公司的，之前是做房地产投资的。当时我们在运营公司方面非常契合，或者说，他非常信任我的项目，就这样，我们一边在网上提问怎么注册商业性质的艺术培训公司，一边从学校里搜罗小孩子来我们这学跳舞。
最初那批小孩来公司都是当业余兴趣班来的，他们爸妈也就是找了个课后的托管所。那时候说成名好像还太遥远，即使我讲得再怎么激昂澎湃，那群孩子仍是木木地坐在沙发上，听我讲完后就浅浅笑笑，继续挥笔写作业。除了当时看起来最小的那个孩子，长的像个小土豆，很皮，只有他听我讲话时眼睛亮亮的。
我依旧坚定地做着我想做的事，给孩子们拍点练习时的花絮放到网上，搞合宿曝光小孩们的私生活，我学着日本杰尼斯那套运营偶像，但都没有激起水花。虽然老板继续给我资金，但公司的孩子接连离开了，最后只剩下那个小土豆。
对于同期伙伴们的离开小土豆好像似懂非懂，天知道我有多庆幸他当时没想着要走。小土豆喜欢唱歌，我跟他说你有空就多录点自己唱歌的视频给我吧。
小土豆虽然有时候皮，但总归还是听话的，我挑了几段他唱歌的视频发到网上，竟然激起了些水花。网友们夸小土豆唱得好，夸他帅气，说要等他长大。
不用等他长大啊，你们可以陪他长大。
我看着网上的热度，对老板说，要不我们再赌一把，搞免费培训吧，再多招点孩子。老板同意了。
我很庆幸，我们当时赌赢了。有个脸圆圆的小孩看有不要钱的培训就自己送上来了。让我更惊喜的是，这个小男孩的嗓音。
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孩子因为免费培训和小土豆的热度进公司了，他们几乎把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公司了，倒也不是全在练习唱歌跳舞，也有很多时间在打闹，还有被我要求拍点小东西。
小土豆和脸圆圆的小男孩玩得好，这俩小孩唱歌也最好，我就想着要不让他俩一块录歌吧。不试不知道，一试吓一跳，这次是真的一石激起千层浪，我第一次看见我们的视频有这么多的转发和评论。
看来这次方向对了。
同时我也没忘了其他孩子，让这群孩子们拍点小剧场，录点小采访。我得让大家看见我们“家族”所有的孩子。
我继续让小土豆和脸圆圆录翻唱，这次我们是真的爆了，连原唱都来支持我们家两个小孩。那次的热度让我第一次尝到了成功的滋味。
我们官博的粉丝数量激增，公司里的员工也多起来，我们有录音棚，有舞蹈室，有拍情景剧的样板房，有专门录小综艺的房间。我们不再是原来的“艺术培训机构”，我们越来越像个经纪公司了。
我对老板说，我们得更进一步了。是时候推组合了。
我从外面挖了三个会乐器的男孩，除了小土豆和脸圆圆的双人组合外，打算另推乐队组合。然而，再次反响平平。
好吧，又碰壁了。或者说，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。
我想还是主推小土豆和脸圆圆吧，再加个会跳舞的，就这么组合出道得了。
于是，在公司成立四周年这天，这三个小土豆穿着我们公司服装小姐姐从淘宝淘来的衣服，在重庆的一个广场宣布出道了。来看的人很多，里三层外三层，我特地穿的新皮鞋都被人踩坏了。
那时是我们的运营跟不上我们的人气。
后来这三个小男孩很火。我跟着一手栽培起来的三个土豆走南闯北，拍他们的物料，一边乐滋滋地盯着他们出歌出活动，一边烦恼日益严重的私生问题。
有了个成功的组合后，公司招新练习生就方便多了。我仍记得我要做中国版杰尼斯的初衷，所以策划的公司自制团综总会带上新招进来的小豆丁们，三个土豆要表演晚会舞台，也挑几个小豆丁一块去伴舞。但公司里有的人觉得，既然已经有一个成功的组合了，就让成功的组合自己录团综，剩下的公司的小豆丁们再出他们自己的综艺。我当时没想太多，只觉得分身乏术，加上三个土豆行程越来越满，确实没什么时间回重庆陪小豆丁们大把大把地录节目了，就把二代练习生的培养计划大部分交给其他同事，自己偶尔回去跟进，大部分时间在陪三个忙碌的土豆。
我们的公司越来越跟不上三个土豆的人气。
公司里有人提议，让三个大孩子各自成立工作室吧，部分外包，毕竟我们公司还太年轻，实在跟不上三个大孩子了。
我当时极力反对，因为十年之约主要是我的主意，现在组合才几年就各自成立工作室，这算什么事？
我去找老板说理，老板要我想开点，这样做才能利益最大化。
我决定暂时回重庆好好想想，顺便看看二代的小豆丁们。他们的出道计划有条不紊地在推进，有自己的小团综和自制剧，一切看起来都很好，好到似乎可以和他们的师兄们割裂开来。
我突然发现自己努力实践的项目怎么成这个样子了？我说要打造一个“家族”，一代带一代，怎么代际间割裂地这么严重？为什么三个大孩子已经能登上春晚舞台了，而家里的小豆丁们连重庆都没出过几次？养成系讲究团感和家族感，三个大孩子怎么就要成立个人工作室了？
我意识到现在的公司不是当年我和老板两个人的“艺术培训机构”了。事情的发展在不知不觉中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。这不是我想要的。
至少我还清楚我想要什么。
想明白后的我很快做好了决定。我要离职了。
我先去找了三个大孩子，跟他们讲明了我的想法，他们都尊重我的决定。
好，接着是和同事们告别。
让我惊讶的是，竟然有几个同事跟我想法不谋而合，他们说要和我一起二次创业。
有了草班子也要有孩子，虽然很不人道，但我还是找了当时公司二代练习生谈话。同事说玩起来最疯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公司了，我记得这个孩子很聪明很努力，唱歌还行，公司也愿意培养他，他怎么就离开了？这么独特的小偶像，那不就正好给我捡到了。
二代练习生里还有个很活泼的孩子离开了一段时间又回公司了，这样的小孩应该比较容易游说的，我跟他谈了话感觉他态度模棱两可，却在听说最疯的那个孩子也要跟我走后眼睛闪闪发光，不管了先算上。
还有个二代练习生顶梁柱之一，一个很好看的小男孩，他好像很喜欢现在这个公司，很崇拜三个师兄，不忍心跟他说太多，只跟他说我要离开啦，他有点遗憾的啊了一声，然后又甜甜地祝我一切顺利。
在跟二代的小班长谈话时，我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孩内在的成熟。他明明早就有了离开的想法，却被同伴的感情羁绊着、被周围人的期待压迫着继续前进。他说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出道。
我很心疼这个孩子，就跟他说了我的新项目，我的原计划，他愿意来，但他有个要求，就是完成那年年底公司的最后一场圣诞演出，再来找我。我同意了。
于是他背负着沉重的秘密，装作没事人继续当他的好班长，幕布落下，曲终人散，他终于离开了重庆。
音乐结束，我回过神，今天的舞已经跳完了，身后几个老太婆又开始叽叽喳喳。我跟她们打过招呼就拎着大音响往家走。家里还有猫猫狗狗等着我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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